绿 窗/文
人类天生忧伤。这不容置疑。
怀着美好的理想出发,毫无征兆的终结在某一点,任谁都笑不出来。
出发前的面容,交给最后见的家人,哐当关上的门;交给经过的路口,漫不经心看过她的长围巾和短靴子的人,那个时段,有梧桐树的黄昏,或大雾的早晨,太阳正费力地拔出脖颈来。
每一次出发都是诀别。对遇见的人或车,一条狗或木槿花说爱,也许那就是最后一次看到鲜艳的生活。下一刻可能全部模糊,尖叫,变形。某片天空和海洋突然暴怒闭紧了嘴巴,某一街角狞笑着敞开地狱之门。前一秒人生烦恼,后一秒灯火绝灭。
也许最后半秒,你会听到真实的声音:“尽管枯燥,尽管有肮脏不公,我还是爱这世间,因它是生鲜的,哪怕痛。”之后黑漆漆的寂寥,覆盖光。
我们还坐在餐桌旁,看电视或者刺绣,喝啤酒吃炸鸡,讨论王志文老骥伏枥备战大丈夫红灯喜被折腾乱。咸吃萝卜淡操心取点乐,说明我们还在生物圈里,由秩序守护,在它的格子间,受着约束,也得着保护,有淤泥呱唧糊脚面上,爱也随时光顾。世界没有抛弃,生命没有离弃。这真值得庆幸。
那么迷失路上的,被欺侮被凌辱的,被损害被遗忘的,等爱,等成功,等一大把钱,等房子,等公交车,等庄稼成熟,等一场透雨一场纷扬的雪花,等一个如旧年的春天,万物安心生长,而我们恰好经过。那样的等待,纵有万分焦渴,都是值得庆幸的。因为没有失去,你能等来。或许变形,你能认出。
到底是什么恶力驱动,他们被拉出秩序之外?灵魂失去有返家的时候,生命、肢体、发肤碎裂了,任人哀号,路生生断了。那些无奈,那些,那些无孔不入的恶。
她说,堵上耳朵,关上电视,不看报纸,不参与言论。把恶隔开,只看美好的事物,只看花里的光阴,在自我营造的小温馨里生产甜蜜。
他说,不过一片草叶被风吹没了,一只蚂蚁被大象践踏了,照例重重人世,夏天盛大。
他们说,该着,有钱啥了不起,满世界得瑟。或者同情多了,就如同麻木的医生?
人类的侥幸心像航空母舰那么庞大。是他们那边的船角破洞了,幸好我这里无恙,他们挣扎去吧,我且喝我的小酒。
水终将漫过来,独善其身者将成为笑柄。
他们不是别人,是双生花朵的另一枝,十指中的第九个,扯断了都是疼的,且不完整。我们,被恶忽略的,当感同身受体验那些失去。相信爱说冷话的,下面仍捂着热心,相信有危机时,他会勇敢地冲上去。
说蟹篓从不用盖子,有蟹企图爬上去,其它蟹七手八脚就把它拉下来。
说六个螃蟹上蒸锅了,待揭开沸腾的热气,主人受了惊吓,六个螃蟹叠罗汉一样摞着,最上层的一个还活着!那是唯一的雌性,肚里有一堆小孩。
有种!关键的时刻撸袖子就上,所有的牺牲是甘愿,为了生命的延续,让小的们替他们活着,就不缺未来。
还有什么能高于生命,再小也是大,再长也是短,让我们用心守护小和短。
让我说抱歉,除了祈祷,不能帮上什么,就负责把剩给我们的日子过好。
原谅我带花回家,过自己的日子。原谅我暂时忘记悲伤,替你等着春风,等一个个朴素的日子推开门,一场有情的小雨湿漉漉布下台阶,很多的花挤在窗台;替你摇醒葫芦里的酒,铺好夜晚的棉被;替你寄一封信,再静静等它回音;等候激烈或尖锐的风来了又去,巷口的烟火气在老槐树下散也散不尽;等候砖缝里的花草踢了鞋子,一枚青杏降下唇齿;金银木的金丝缠了银腕,麦蓝在山坡上欢欢喜喜,蝴蝶兰在木门上眺望,黑色郁金香在栅栏边摆开棋局。请它替你占卜未来,无论你在哪,以怎样的方式落下,都送一个勇敢的骑士接着你。
黄昏时候,我已在檐下搭好花墙,它们是燕雀的避难所,是小塘静水清荷,为你深浅,替你在人间开尽荼蘼,结下德行的种子。它们在舌底潜伏,你一出声,它们全部发芽。